医院里来了许多奇怪的儿童病人。
他们时而做鬼脸,手舞足蹈,石耳破口大骂,有时候唱着莫名其妙的小曲小调,甚至一个人跳广场舞。
孩子们像是正在跟爷爷奶奶一起玩耍。
但是爷爷奶奶明明在老家。
而且,爷爷奶奶已经死了……
1.
我毕业于中医药大学,从事药物研究工作,在医院里和医生一起进行药物临床试验的观察工作。
我接手的第一个药物试验项目是研究一个治疗头痛的中成药,医院的神经内科开展。
项目的负责人是欧阳医生。
神经内科的头痛病人很多,欧阳邀请几个头痛病人参加研究,都被拒绝了。
有一天,我的师兄姜赢来看病。
我很吃惊。
真正看病的是姜赢儿子,一个六岁大的胖男孩,叫做姜大胜。
姜赢说他儿子最近很奇怪,总是喜欢自言自语,在学校上课时和在家吃饭看电视时,喜欢突然做鬼脸,嘴角抽搐,表情夸张,手舞足蹈,仿佛在给空气中某个透明的人表演歌舞。
姜大胜说话的腔调也变了,经常飙脏话,变得像成人,不像小孩子。
姜赢很苦恼,他教育孩子这么多年,效果算是不错,孩子却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。
他问孩子跟谁说话,孩子说不能告诉他,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。有几次在半夜的时候,姜赢在睡觉,孩子突然尖声惊叫,然而唱一些莫名其妙的小曲小调,把姜赢和他老婆吓得半死。
在介绍病情的时候,我一直观察姜大胜。
姜大胜很安静,并不像他爸爸说得那么夸张。
可是安静了十多分钟后,姜大胜就开始自言自语,表情也夸张起来,到最后真的手舞足蹈,表情很兴奋。
我觉得这小孩子可能精神上出了问题。
欧阳医生建议小孩子办一个住院,做一些基本检查,查下微量元素。
他问姜赢,姜大胜有没有人跟人打架,脑袋有没有受过外伤。
姜赢一口否认。
欧阳又问姜大胜:“小朋友,你刚才在跟谁说话啊?”
姜大胜朝空气望了一眼,笑道:“他不让我告诉你,他要走了,下次再来找我玩。”说完他又挤眉弄眼做鬼脸。
姜赢一脸无奈。
欧阳让护士带着姜大胜出去玩,然后跟姜赢说:“我觉得有两个原因,一个是小孩子的脑袋受过伤,或者受过刺/激。另外一个……另外一个几率太小,我只是在书本上见过,在上海见到过一个类似的病例,在江东省我还没见过。希望不是。”
姜赢急了:“究竟是什么?欧医生,你告诉我吧。”
欧阳说:“不用急,先做检查吧。除了查微量元素,头颅CT也做一个。”
姜赢很担忧:“CT的辐射会不会影响孩子的大脑?”
“你要是连续每天都给孩子拍一个片子,连续拍三个月,那才可能会有影响。”
……
到了下午,欧阳手上的好几个病人主动参加头痛药的研究,我的事情一下子多了起来,晚上加班到十点多。
这时候病人们都睡着了,偶尔传来头痛病人的呻/吟声和其他病人的鼾声。
我整理东西准备回家,路过姜大胜的病房时,下意识里朝病房里看了一眼。
虽然病房里面的灯都关了,但是走廊外面的灯光还明亮,照射进病房,基本能看个大概。
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姜大胜一个人站在窗户边上,屁/股一扭一扭,极其有节奏感,像是在跳广场舞。
这画面很诡异。
他忙喊护士来看。
护士也惊呆了。
她转而去通知医生值班室里的欧阳。
欧阳跑过来,眉头紧皱。
在病房里陪护的姜赢也醒了。他看着自己儿子跳广场舞,不由得惊恐万分。
欧阳走进病房,走到姜大胜跟前,蹲下来,问:“小朋友,你为什么要跳舞啊?”
我本来觉得姜大胜是在梦游,当他也跑到姜大胜面前才发现姜大胜的眼睛是睁着的。
姜大胜小声说:“奶奶教我的,我怕忘记了。练习练习。”
欧阳说:“白天再练好不好?晚上跳舞容易吓到别人。”
大胜反问:“我又没有声音,怎么会吓到别人呢。”
姜赢把姜大胜抱到床上,说:“万一你把什么东西碰到地上,发出声音,就会吓到病人。乖,快来睡觉。”
姜大胜钻进他爸爸的怀里。姜赢眼中的忧虑越来越严重。
第二天是周末,姜赢没去上班,医院等结果。
下午,欧阳告诉姜赢,小孩子的一切检查结果都很正常,没有受过外伤。所以,姜大胜这种病情就是欧阳医生一直不愿意面对的第二种可能性。
姜赢极其担心害怕,问:“究竟是什么?你说吧,我扛得住,就算是癌症就算是白血病,我也扛得住。为了儿子,我什么都不怕!”他说得很悲壮。
欧阳医生浅浅一笑,说:“没那么严重,大胜这个病,我们在临床上很少见,我当年在上海读研究生的时候跟着导师才见过一个,这病叫做小儿抽/动症。”
2.
“小儿多动症?我家大胜不是很好动啊。”姜赢有些奇怪。
“不是多动症,是抽/动症,全称叫做小儿抽/动秽语综合征,是一种慢性神经精神障碍的疾病,又称多发性抽/动症。患者经常不自主的突然多发性抽/动,同时还会有大喊大叫和脏话。一般来说男孩比女孩多见,大部分患者在4~12岁之间起病。”欧阳解释。
姜赢的面色有些难看:“听起来很严重,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?”
“病因和具体的发病机制,到现在还不是很清楚。其实很多内科病,都难以阐明具体的发病机制,比如常见的头痛。这种病我们只能对症下药。国内得抽/动症的小朋友不是很多。医院来还是第一次见到。”
“就是这种病让小朋友半夜起来跳广场舞?”姜赢问。
欧阳也愣了一下。
“你家大胜是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带大的吧?”
“是他外婆带大的。我和他妈妈工作忙,没时间。疏于照顾,唉。”姜赢感叹道。
“那就可以理解了,小朋友的模仿能力和模仿意识都很强,他无意中跟着外婆跳舞而已。你不用太担心,得这种病的小朋友往往过一段时间就自己好了,不会影响小孩子的健康成长。只不过恢复正常的时间长短不一,有的几个月就自己痊愈,有的需要一两年。”欧阳很冷静地陈述事实。
“最短也要几个月?那可不行,我们得治疗。现在正是孩子打基础的时候,不能影响学习,不能输在起跑线上。”姜赢非常着急。
“目前有两种治疗方法,一种是药物治疗,主要精神方面的药物。比如氟哌啶醇、硫必利……”欧阳列了几种药物名字。
“不行!我儿子又不是神经病,怎么能吃这种药!我知道,氟哌啶醇是治疗精神分/裂的!”姜赢公司也在药物研发公司上班,对很多药物都很了解。
“你应该清楚,精神病并不是疯子,抑郁症也是精神病的一种,就跟感冒一样常见,不用太抗拒。如果你不能接受药物,那就进行心理治疗,多跟小孩子一起玩耍,不要给他报太多的兴趣班学/习班,压力不要太大。特别是,你们不能在孩子面前表现出特别担心的样子。”
姜赢和欧阳聊了许久。
我也一直听着,总结下来就是小儿抽/动症是一种新型少儿疾病,可能是精神因素引起,目前尚无发病机制和有效的药物治疗措施。
我见姜赢不愿意给孩子氟哌啶醇硫必利等西药,便建议姜赢试试中药。
姜赢仍然拒绝:“中药的成分太复杂,治疗功效和副作用都具有不稳定性,我不能冒险。”
我自己是中医大学出身,看到很多同事和朋友都很排斥中医中药,有点难受,但是我学艺不精,很难说服他们……
姜赢做完了检查,便带着姜大胜出院。
欧阳皱着眉头望着电脑发呆,嘴里念叨着“抽/动症”三个字。
我想问点什么,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,这种声音明显是少年儿童特有的嗓音。
原来一对三十岁左右的夫妻带着一个小男孩进来。
小男孩朝我吐舌头瞪眼睛做鬼脸。可是我很快发现小朋友不是冲我,而是冲空气。
“医生,帮我看看我家孩子,我感觉他有些不对劲。”说话的是小孩妈妈,一脸的焦急。”
“不用太紧张。你们怎么没去儿科啊?”欧阳问。
“儿科病人太多,医生太少,哭闹声不停,我怕吓着孩子。”小孩妈妈说。
经过欧阳医生的诊断,这个小孩子也是小儿抽/动症。他问:“小孩是你们带,还是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带?”
“以前是他爷爷奶奶带,但是老人家不太讲究,总喜欢嘴对嘴给孩子喂东西吃,不卫生。我们就自己带了,偶尔回爷爷奶奶家。后来他奶奶去世了,我担心挂在墙上的遗像会吓到他,更加要自己带了。”
欧阳医生询问病人病情病史。
这家人姓柯。巧合的是,小柯朋友和姜大胜是同班同学。
班上两个学生得怪病,把班主任和老师吓得够呛。
小柯的爸爸曾经跑到学校大发雷霆,质疑学校给的压力太大,怀疑老师羞辱过惩罚过孩子,导致孩子精神不正常。
3.
欧阳医生同样建议小朋友吃药控制。这个家长倒是很大度,说吃药没问题,是药三分毒,没有副反应的药物根本不可能存在。
待柯家人走后,欧阳自言自语:“怎么一下子出现两个?还是同班同学,难道会传染?不可能啊。”
我也觉得奇怪。
现在生活节奏快,各种新型疾病层出不穷。普通人困惑,医生更困惑。
不一会儿,科室里来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,竟然是小柯同学的爷爷。
欧阳问他怎么不跟儿子孙子一起来。
柯大爷边咳嗽边说自己感冒了,怕传染给孙子。
柯大爷说自己前一段时间血压高,降下来之后又感觉晕眩,时不时地有些疼痛,但不是很严重。
欧阳便给柯大爷介绍了头痛药的临床研究,说参加这个项目有免费赠药和检查,帮助柯大爷省一笔钱。
这个药物研究是国家批准的,医院进行,云云。
柯大爷笑了笑:“我以前就是药学出身的,我懂,我参加。”
欧阳医生请柯大爷签署了知情同书,介绍试验项目受益与风险,然后请李护士带柯大爷做一些常规检查。并不是所有病人都能参加药物临床试验,必须符合该病症的诊断标准,对肝肾功能和生命体征都有一定的要求。
几天后,神经内科又来了第三位小儿抽/动症的小患者。
症状和前面几位差不多,喜欢做鬼脸,嘴里突然飙脏话,手脚和面部肌肉抽/动,自言自语。这种状态持续的时间长短不一,有时候小朋友一直都很安静,偶尔尖叫一下。
欧阳的眉头皱得越来越厉害。针对这第三个患者,他请来儿科的医生过来会诊,讨论到最后也没有特别见效的治疗手段。
我的好奇心也越来越重,想起了精神心理科的谢必安医生。谢必安医生也是我的大学老师。
他作为精神方面的专家,会不会知道小儿抽/动症?如果他知道的话,欧阳应该去找谢必安来会诊。但是欧阳医生没有叫他。
姜赢见姜大胜的病情不得好转,干脆跑到北/京去找专家看病。
小柯一家也没有再来复诊,可能也去北上广了。
其实我认为江东省作为中部地区最发达的省份,医院的医疗师资力量不见得比北上广差。
参加头痛药项目的病人每隔一段时间要过来领药,做检查。
我见柯大爷总是一个人来,有些同情。上次听小柯朋友的父母提过,柯大爷一个人住在老房子里,儿子和孙子住在另外的地方。
欧阳给柯大爷问诊的时候,柯大爷长吁短叹,说想念孙子,可是不能经常见到。现在孙子生病了,想见上一面都难。
我看到柯大爷和他子女明明住在同一个城市,却依然成为一个空巢老人,非常感慨。
做完随访后,外面下了大雨。
走路颤颤巍巍的柯大爷却坚持要早点回家,说喜欢待在家,医院。
我没什么事干,见雨太大,就提出送柯大爷回家。
柯大爷推辞两次,同意了。
他坐公交车回家,有七八站路。
他家住在城中村,听说要拆迁,也不知什么时候拆。
这城中村多是老房子和私房,电梯是不可能出现的工具。
我陪着柯大爷从一楼走到三楼。
柯大爷年纪太大,走路太慢。
柯大爷哆哆嗦嗦地开门,朝屋子里喊了句:“我回来了。”
屋子里空无一人,不知柯大爷跟谁打招呼。
柯大爷打开冰箱,拿出面条、青菜和鸡蛋,感谢我送他回来,然后下厨煮面条吃晚饭,还留我一起吃。
我也懒得客气,帮柯大爷打下手。
期间,观察老人家的居住环境,房子里只有厨房亮着一盏二十五瓦的小灯泡,想必老人家是为了节约电。
柯大爷边下面边对屋子里喊:“等会儿,马上好,家里来了客人。”
我再次观察大厅,没有看到人。
这间房子有两个卧室,其中一个房间房门紧闭,另外一个房间的房门半开。
这半开的门仿佛黑黝黝的嘴。
我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害怕,觉得柯大爷的一言一行有一些诡异。
我想起了姜大胜半夜跳广场舞的画面。
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,柯大爷的鸡蛋面已经下好了。
没想到如此简单的一碗面散发出诱/人的香味,看起来也很有食欲,柯大爷居然是个大厨。
他盛了两碗面。
我帮他一起端到大厅的饭桌上。
他又转回厨房,盛了第三碗,走进卧室,喊道:“面好了,很香,你闻闻。”
我实在忍不住好奇,跟着过去观看,看到柯大爷坐在一张黑白遗照面前呼哧哧地吃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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